知意

五：罪孽深重

　　一连半月，该是秋收的季节，平县起了秋涝，天子将公文又看了一遍，心中的烦躁并未平复，反而有愈烧愈烈之势。

　　他闭了闭眼，自他上位以来便是严查贪污，竟还有人不知收敛。

　　等新的折子又递上来时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：“袁肃，长宁宫偏殿的人若是好了就让他出宫。”

　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偏殿那人，每回一想到他，总会有各种麻烦的事儿，不自觉的感到一阵烦乱。

　　袁肃是跟在天子身边的老人了，是陪着他经历过那事儿的人，瞧着两位的背叛与算计，心里头对偏殿那位倒也没有什么好感。

　　他知晓天子重情，就算是再大的罪过，在心中也会斟酌，只不过看如今的情形，着实是被伤到了。

　　得到消息的林之恒早就已经料到了有这一天，自打他从冀州义无反顾地回来，就没有想过自己所有的退路。

　　宸王林云竹听到了动静赶忙赶了过来，其实在半月的前几天，他实在是闹得厉害，大概是心中慌乱的很，导致烧了许久。

　　看现在的样子，倒也没有好全，但下地走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，出去也能寻个住处安定下来。

　　何况，之前这样的动乱下，他都可以活的好好的。

　　现在的情况好了许多，更是不用担心生计问题，再者说，虽然天子没有承认他的身份，可血脉这种东西也是说不准的，朝中的任职长久些的官员，大多知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，也不会过分的为难他。

　　其实，林云竹还真的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去做什么，想着现在如果出宫逃避一段时间，也是好的，或许隔的久些了，倒也念叨起这个儿子来了。

　　“私闯两仪殿，三十鞭是吧。”林之恒说了句让在场的人都怔愣的话语，然后就要往外跑去。

　　“站住！”林云竹呵斥，现在不比从前，若从前是无知无畏，到底天子心中还是觉得无尽的愧疚，想要补偿其他那做父亲的心。

　　可现在还剩下什么，现在的闹腾，在天子眼中就如跳梁的小丑，生杀之事不过一念之间。

　　他从前还觉得皇兄的儿子聪慧，可现在就觉得他愚蠢至极。

　　就算是要挽回，也要看着对方的心思行事，做了过分的事情久了，旁人只会觉得厌烦，厌烦到最后便会连最初的一点耐心都没有。

　　他还真的是一头陷进去无法自拔。

　　“你当真以为陛下没脾气？”林云竹厉声呵斥，倒是让冲动的林之恒顿住了脚步，可眼中尽是无奈之举，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，可以让天子再多看他一样。

　　林之恒又走了回来，就在旁人松了口气，以为他要收拾包裹离开的时候，却听见瓷器落地的声音，心中又是一颤。

　　长宁宫所有的东西都是天子亲自置办，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，宫人打扫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，唯恐出现什么差错。

　　可他却一连砸了十几件，就连林云竹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
　　正要开口训斥的时候，就听见林之恒跪地求饶：“宸王殿下恕罪，草民实在是没有银子赔偿，只能留下做苦力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总归他们之间还有一点点的情分，如果想要留在宫中，断然不可能靠他自己一个人，他分的清局势，知道现在能说服天子的，只剩下宸王。

　　就像当日留下他一般。

　　“放肆。”冰冷的呵斥再一次打断他的思绪，又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头上，屋外所有人闻声而跪。

　　这应该是林之恒私闯入宫后第二次见到天子了，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威势，从来不会给人半点靠近的机会。

　　他伏身下跪，只求他一点点的怜悯，只要留他在宫中，做什么赎罪都可以。

　　“毁坏御赐之物何罪？”

　　听闻此语，林云竹微微一怔，到底是天子赏给他的东西，他此番倒也没有做好一切的准备，论起来也是大错。

　　他颤颤开口：“死罪。”

　　虽然是知晓，天子并不会要他的性命，但此刻的愠怒在场所有人都能体会到半分。

　　“袁肃，拖下去，杖毙。”天子倒是也没有想着留什么情面，只淡声吩咐，这好像是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，依照宫规办就是了。

　　他转身就要进入主殿，也懒得管这些是非，万事总要有一个定论，而他与林之恒之间的不堪，也就这样没有结果了。

　　“陛下。”林之恒恍然抬头，许是在这一刻，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天子对他的一分厌恶与恨意，可满心满意都想要为自己所做去偿还些什么的人而言，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。

　　天子以为他要求饶，倒是十分平静地停下了脚步，回头看着他，无喜无怒，好像他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。

　　“是不是罪臣一死，就可以赎罪了。”林之恒的声音很小，底气十分不足，或许就连他自己都知道， 不可能。

　　天子倒是破天荒地冷笑一声，抬起步子走到了跟前，“林之恒，你倒是越来越天真了，你一死，于所有人而言，无关紧要。”

　　他颇有些沉重的开口，“何况，你真的觉得你有罪吗？你真的有认真了解过那事之后的所有情形吗？或许在你的心中，那不过是一场夺嫡之事，你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的一人。你现在所有的不满，所有的歉意，都只是因为，朕不会像从前一样待你了。”

　　“做人，不可以太过贪心的。”

　　林之恒好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，茫然的跌坐在地上。

　　事到如今他还在逃避，他在愧疚，他知道自己被人利用，知道自己做错了。

　　然后呢？他还是没有彻底的了解过，那一日到底牵扯了多少的乱子，也没有关心过，天子到底遭受了什么。

　　将人的伤疤挑破，置之于前的是他。

　　在背后筹谋算计，推波助澜的是他。

　　如今来祈求原谅，赖在这里空口说赎罪的还是他。

　　他有一瞬间的错愕，觉得自己万死难赎其罪……

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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